夜风从半开的窗口涌入，扑在允真湿透的衬衫上，一个喷嚏猝不及防地打出来，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现在任会长唯一能帮到我的事，就是帮我拿一套全新的制服来。”允真揉了揉发红的鼻尖，“我还要回家。”

任恕拉开值班室的衣橱，拿出一套崭新的病号服，“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吧，校医院的监护设备很完善，万一你之后出现溺水后遗症也好及时处理。”

允真扭过头来看他一眼：“这也是学生会长的职责范围？”

任恕不语，允真却接过他手上的病号服，说：“那我要一间高级病房，还是套间的那种。”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反正她其实也不想回家，以申璨宇的眼力，肯定能看出来她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与其又被他盘问，还不如在校医院住一晚上，白嫖一间高级套房。

任恕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真的会接受这个提议。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对了，”允真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现在应该还躺在游泳馆的池子里，估计是回天无力了，“可以借任会长的手机打个电话吗？”

任恕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递给她，拿出手机的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平时他根本不能接受别人碰他的私人物品。

允真点开手机的通讯录，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记得申璨宇的号码，细白的指尖在发光的屏幕上划来划去，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惘。

思索片刻，允真想起家里还有座机，眼神亮了起来，可是立刻又低落下去——她同样不记得家里的座机号码。

她不断变幻的表情反而让任恕觉得既可爱又生动，眼角微不可察地弧度上扬。

允真顿了顿，视线突然转向任恕，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任会长手上有现成的学生资料吗？”

经过一番查找，电话终于接通。允真简单交代了几句：“我今天不回去，你不用等我了。”

“姐姐是在姑姑家住吗？”电话那头，申璨宇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

“嗯。”允真顺势应下。

“这样啊。”电话那头的申璨宇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姐姐在说谎。

他在申华本部的门口等了两三个小时，根本没有见到允真的身影。

还密切注意着窃听器里允真的动静，可是两个小时前窃听器就没有再传出过一点声音。

他心急如焚、焦躁不已，可是却被她轻飘飘的一句“不用等了”给打发了。

手中的监听耳机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松开手，任由耳机残骸掉落在地。

允真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任恕。

安静的值班室几乎落针可闻，任恕灵敏的听力让他从电话拨通开始，就清楚地听出来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的男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接过手机时，感受到机身上允真残留的体温，任恕的耳根有些发热。

“还有，”允真犹豫了一下，“今天的事，别告诉我姑姑。”

任恕嘴角微微上扬，心里莫名涌起一丝隐秘的喜悦：“当然。”

他和眼前的女孩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一夜过去。

申华校医院的高级套间里，允真从睡梦中缓缓苏醒，不愧是堪比顶级私人医院的设施，环境相当舒适，她这一晚睡得格外安稳。

允真揉了揉眼睛，见病床旁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份精致的早餐，目光倾斜，看见端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的任恕。

他的眼里带着一些忐忑，声音比平时要小一些：“你今天还会去我的琴行吗？”

允真轻轻点头：“去。”

任恕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原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听到她肯定的回答后，眼尾不由得泛起温柔的笑纹。

前台的员工依旧是同一个人，看见这一次是任恕亲自带允真过来，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

等任恕和允真离开视线范围，就迫不及待地在琴行的内部小群里发消息：【老板带女孩子来琴行了！】

下面立马跳出几条回复：

【真的假的，老板这种冰清玉洁男也春心萌动了？】

【春天就是好啊，连老板也想谈恋爱了。】

【真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女孩能拿下老板。】

穿过前台，再走上二楼，步入曲折的走廊，任恕一边走一边轻声介绍：“这间是练习室……”路过几间关着门的教室时，他还会下意识放轻声音。

走廊的尽头就是允真之前也来过的地方，任恕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那架三角钢琴依然静静地立在窗边，任恕走到茶几前，动作娴熟地泡好红茶，又摆上一碟曲奇饼干。

“请用。”他将茶杯放在允真伸手可及的位置。

允真礼貌地微笑：“谢谢。”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允真这才注意到墙边的玻璃柜里整齐地摆放着几支单簧管，每支都擦得锃亮，看得出主人对它们的珍视。

想起之前听姑姑说过任恕学了很久的单簧管，允真好奇地走上前去，端详起它们来。

“你为什么会学单簧管呢，十几年前，它应该还是很冷门的乐器吧。”

对于没有天赋只为学一门技能作为子女社交资本的家庭来说，乐器是十分大众的选择，其中更为大众的选择不外乎便是钢琴，姜秀旻对两个女儿的要求也是如此。

只不过她误打误撞培养出一个破例越过组别年龄限制参加比赛的钢琴天才，狂喜之余，也就更加看不上允真半吊子的钢琴水平。

允真的钢琴学习也就悄无声息地中断了。

直到允恩离世之后，姜秀旻逼她重拾钢琴，想要复现一个钢琴天才，可是允真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满意——最后是安俊书变卖了家里最后一架钢琴，没了“物”，姜秀旻也不能继续“睹物思人”，对允真发泄自己的情绪。

允真就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任恕站在她身旁，目光落在那些单簧管上：“我喜欢那样的音色。”

他的声音很轻，“听到会让我觉得……自由。”

说这话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哀伤，快得让允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允真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他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幸福。

“任会长上次收到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允真问道。

任恕抿了抿唇，允真以为他不方便回答，正想说没关系，他却开口道：“叫我的名字，可以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

他不想她总是用那么生疏的称呼，仿佛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每次听到“任会长”这个称呼从她口中说出，他的心脏就紧缩一下。

仿佛是一种宣告：他没有一丝和她靠近的机会，只能永远被拦在这道天堑外，看着她被别人抱在怀里，和别人亲昵地打电话。

而他只是无足轻重的“任会长”，不是她的任何人。

允真一怔，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从善如流道：“那么，任恕，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

任恕也笑，他拿出手机，给允真展示那件要借人情定制的不菲礼物的照片。

“是一只银制的烛台。”

允真有些惊讶。烛台？送这样的东西给儿子当生日礼物吗？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她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烛台的细节，不自觉地朝任恕的手机屏幕靠近，两人的距离在允真的动作下逐渐缩短，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从办公室门口的角度望去，允真的身影几乎完全被任恕的轮廓笼罩，只能看见允真小半的瓷白侧脸和纤细的后颈，是一个比较容易引人误会的姿势。

至少崔敏时就是这样会轻易误会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

满心甜蜜地规划好和女朋友的恋爱两个月纪念日，约会开始前，崔敏时还贴心地给女朋友发去信息提醒，之后就坐在他早早预定好的摩天轮餐厅的等候区，等待女朋友的到来。

可是直到摩天轮餐厅的营业时间结束，他也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手机上置顶的那个聊天框也从未亮起。

一片死寂，宛如他的心。

餐厅的主管礼貌地询问他是否要将预约改期，而崔敏时只是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一夜过去，他心里的郁气始终难以消解，想要找人倾诉，不打招呼就径直走向任恕的办公室。

却看到这样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