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噩梦侵扰,阳冬也在卯时醒来,将昨夜事宜一一数过,忽而忆起自己还不晓七满下落,心中难免担忧,遂向侍者说明,匆匆离去。
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行至半路阳冬还顺手买好早餐,到七满门口准备敲门,却迎面遇上一位不知名的女子正拉开门。那女子见他,也是一怔,旋即又折回房内,留他在门外不知所措。不消一刻,里头便传出七满带有起床气,声音含糊的撒娇:“好姐姐,让我再睡会,这天才刚亮呢……”
阳冬尚未理清眼前乱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身旁猝尔又出现一个含笑的声音:“看来,你来得不巧?”他转头看去,身旁多一道窈窕身影,巳鳞正笑意盎然望来。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色的曲裾,映衬他眼尾描红,较昨日巫风无端生出一股水墨气息,更显妖异。他俯身探来,吐出信子在阳冬脸上轻巧碰了一下。
“有蛇?!”可巧,此时七满听到那女子的话,也已然嗅到巳鳞气息,忙不迭穿好衣裳披头散发就跑来,可巧撞上此般一幕,脱口惊呼,“还是蛇妖!”
巳鳞则直起腰肢,若无其事地眯起眼睛笑,还冲七满招招手以示问候。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三人齐聚于阳冬房间内,分坐桌子三方。阳冬扶额静坐,似乎很是头疼,巳鳞则端的一副笑靥如花,始终眯眼笑而不语,七满左看右看,不禁捂住脸避开两人目光,快要把自己塞进桌子底下,十分窘迫。
一时间室内除去巳鳞偶尔饮茶,茶盏碰撞的声音之外,鸦雀无声。
“你们俩要不说句话?”最终七满受不住如此沉默率先开口,说到一半又缩缩脖子,声音弱下去,“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阳冬摇摇头叹口气,缓声道:“不,只是我有些多想。”
“果然!就是你乱说吧!”一听自己没做错什么,七满一拍桌子站起来,叉腰看向巳鳞,“我就是拉人家陪我打叶子戏,结果时候太晚了就陪我一起睡一觉而已。”
“嗯……”巳鳞慢悠悠喝了一口茶,不嫌事大地继续拱火,“据吾所知,叶子戏要至少四人才能玩?”
“还有两个人是客栈老板和老板娘啦!”七满双手撑在桌子上,向前倾身逐渐逼近巳鳞,双耳在头上不停颤动,“ 我们清清白白!倒是你,你亲他干什么!”
虽说巳鳞从见面起笑就未停过,但他此刻好似笑得更愉悦了些,又吐吐信子:“吾是蛇,眼睛看不远,只能靠舌头记下味道。”
“好了,此事就到此,多说无益。”眼见七满就要被巳鳞逗得炸毛,阳冬无可奈何出声打断,安抚性地拍拍七满的脑袋,转头看向巳鳞,“倒是墨云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为何,此话一出口,阳冬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子青替春神司春,如今他故去,春神却未再临,不知你们是否察觉,人间时序已然陷入天下无春之乱象。”巳鳞收起笑意正色看向阳冬,眼中太白蚀昴的星象隐隐发亮。
东方大白天已敞亮,晴空如洗微风阵阵,窗外街道上也已热闹起来,分明是一派祥和,阳冬胸口却仿佛咽下巨石一般闷得透不过气。
“天下无春?”语罢连阳冬自己都愣住,声音竟是从未想过的沙哑。趴在桌子上正在试图咬开木棍的小姑娘也停下动作,呆呆地看他。巳鳞点点头顺手给阳冬斟一杯茶,继而看向窗外至今未成一芽的梧桐,缓声道:“草木不生,天下无春。四季以春为伊始,若再无春来,便也自此再无时节。”说到此处,巳鳞眯眼轻啧一声,似有薄怒。他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随后一阵风从窗户吹进,玉觽与环佩相撞引起清脆声响,他续言:“天下无春此等乱象,极易察觉,但有人刻意扰乱生民感知,拖延至今,方才吾已破了他那点不干净的手脚。此去你们二人多加注意。”
一时半会接受了太多信息,阳冬又思索了好一会,一样样与自己曾在书中读过的文章对应,这才发问:“墨云你也无从知晓那人的身份吗?”巳鳞摇摇头,合上茶盏道:“那人手法诡谲,吾也无从得知他是如何做到影响整片九州大地。不过碧落山山神,乃是近来最晚成神,且他生前即为半妖,近来之事或许他记得比吾清。”说罢他又从袖中伸出手来,只见他手心里躺着一枚黑色的鳞片,光泽漂亮,他笑眯眯地塞到阳冬手里。
“此是吾幼年时的鳞片,拿去吧。莫要多想,不是什么仙家法宝之类,权当念想。”阳冬果不其然要推辞,他又接上一句,“或许环伺在你身边的鬼物,察觉吾的气息便不会敢近你身。”
“放心,有我在,肯定保护好他。”听到这里七满一拍胸脯笑起来,眼睛瞪向巳鳞颇为神气地哼一声,“我可比你那个‘权当念想’的鳞片有用多了!”
“好呀,你这小鬼头,真当吾是好欺负的?”抬手在七满额头弹了一下,巳鳞眼中满是愉悦,“若是冬回来身上少了一根头发,吾定问你的罪。”
“好过分,我现在就拔他一根头发,你现在赶紧治我的罪罢!”说着七满就要来拔阳冬的头发,他赶紧起身退到一旁,左看看右看看,无奈地叹了一声又一声。
等消停下来两人商讨片刻,决定即刻启程,天下乱象不可再拖。收拾好行囊,巳鳞也陪送两人行至城外十里亭。城外与城内一般萧索,阳冬与他挥手作别,七满在马车前冲他吐舌头。
又携书剑路茫茫。
送君此去,应许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