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母身边的嬷嬷亲自到董亮的住处赁了间屋舍,左邻右舍都很热情,嬷嬷隐晦地打听董亮的人品,又观察了一阵子才回府。
听闻周围人都对董亮赞不绝口,冯母稍稍放下心来。
又一日,冯母应邀前往望江楼参加寿宴,到了门口,嬷嬷上前低声道:“夫人,前头穿蓝衣的那人便是董亮。”
冯母闻言望去,几位学子围在一处,董亮的样貌在其中还算出挑,言谈举止也大方得体,冯母满意地点点头。
招了个小厮过来,冯母吩咐了几句便走了。
嬷嬷在身旁道:“夫人这样,若被小姐知道,怕是要生气的。”
“那就不叫她知道。往常都是道听途说,今日倒可以探探虚实。”能攀上冯府,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宴上觥筹交错,冯母端坐其间,不一会儿,嬷嬷便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冯母嘴角笑着,眼中却悄然燃起了怒火,她道家中有事便和寿星告辞。
二楼包厢内,董亮正和好友谈笑。
“哐当——”
包厢门蓦地被人从外打开,里面众人纷纷回头去看,李斗曾见过郡守夫人,率先称道:“冯夫人。”
董亮手中一个不稳,酒杯应声落地,忙跟着作揖。
冯母哼笑一声,嬷嬷道:“今日我家夫人有事要与董公子相谈,请诸位改日再聚。”
李斗跟着往外走,董亮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李斗双手一摊,董兄你自求多福,我也爱莫能助呀。
待人都走了,冯母叫了方才的小厮过来,“把你刚刚听到的再说一遍。”
“小的听到这位公子说待娶到小姐过门,定会邀请几位公子。”小厮老老实实道。
他按照冯母的吩咐,悄悄跟着几人到了包厢外,恰巧听到董亮所言,一刻不敢耽搁的去告诉了冯母。
自家女儿尚未议亲,董亮就已经在外宣扬了和冯府的亲事,感情他当此事是板上钉钉,韵儿是非他不可了。
“小的还听到……”小厮略微犹豫,冯母呵斥一声,“一起说出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小的还听到,公子要给万花楼的娘子赎身,只求那位公子帮他打点些关系。”
冯母还未说什么,董亮便指着小厮喊道:“你敢污蔑我!”
他跪到冯母面前,语气焦急,“冯夫人信我,在下万万不敢说那些话。”
“他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诬赖你?若非是你想搭我家关系行你之便宜,为何到处去说你和韵儿的关系?”
“在下也是想早日落定,好叫韵儿跟着我别再吃苦。”
冯母重重一拍桌子,“韵儿也是你叫得的?”
董亮哆嗦一下,硬着头皮说:“无论如何,在下也是为了和小姐的将来。”
“韵儿离了你,将来才会更好。”冯母哂笑。
董亮呆愣住,换上一副悲戚的面容,“是是,冯夫人说得没错,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
他摇摇晃晃往外走,任谁看了都伤心的样子,李斗搀住他,回望一眼离去。
看这架势,董亮这亲事没戏了,还好自己没答应他为他牵线。
冯母回了府中,怒气冲冲直奔冯韵院子。冯韵正躺在摇椅上看书,见母亲面露不快,上前将她扶过来坐下,“母亲何事动怒?”
嬷嬷回道:“今日夫人见了董公子。”
“是吗?母亲感觉如何?”
“小姐快别问了。”嬷嬷小心翼翼看了看冯母的脸色。
“他惹您不快了?”冯韵提起裙子便要往外走,“我这便去找他。”
冯母拉住她,“韵儿,你当真了解他吗?”
冯韵没理解这意思,冯母继续道:“他在外面四处散播和你的流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经得起这样编排!”
“母亲听错了罢!董郎不是这样的人。”冯韵笑道。
嬷嬷插了句嘴,“何止,他还要帮人去给万花楼的娘子赎身哩!”
在冯韵心里,董亮待人温和,进退得宜,断不是母亲口中这样的人。亲娘也没有骗自己的道理,这让她不禁有几分怀疑。
冯韵疾步往外走,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冯霄,险些将她撞倒,冯霄迅速拉住她,“冒冒失失像什么话?”
父亲在前,冯韵下意识遮住小腹,虽月份小不显怀,架不住自己心虚。
冯韵行了一礼,“我和人约了赏花,再不去就要迟了。”
……
院外高声传来“有消息了,有消息了”的声音,冯韵的声音戛然而止。
周云景疾步过去,听来人道:“殿下,在一处新宅外发现了此物。”
暗色绸布映入眼帘,这是周云川来赴宴时穿的衣服一角。
江绵绵拿过绸布,低声对周云景说:“我有办法。”
周云景对下方人道:“继续找,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有件事,冯韵不敢再瞒殿下。”冯韵在一旁出声,“董郎并不是头一例在大婚之日丢失的男子。”
数日前,城东杨花巷卖簪花的刘老板女儿出嫁,大婚之日,新郎也是如现下这样,见过宾客后就不见了踪影,当时刘老板已经报过案,官府搜遍全城都没找到,到今日刘家小姐还日日去官府问消息。
定下婚期之日,冯韵因这事本想往后再延迟些,父母却想趁着自己肚子不明显,早日办了才安心,待将来产下孩子,只说早产,这样女儿也不至于被外人指点议论。
冯韵后退一步,跪在周云景面前,恳求道:“请殿下饶过父亲隐瞒之过,他这样做也是为了我。”
周云景叹了口气,虚虚抬了下手,示意她起来,“我能明白冯大人的爱女之心,若他此番能将功折罪,我便不再计较。”
冯韵代父亲谢过便去寻冯大人夫妇。
江绵绵拉周云景出了冯府,手中掐了追踪诀,一只浅色莹光蝴蝶从她指间飞出,追踪蝶在空中盘旋几圈,终于确定方向。
“跟着它。”江绵绵边走边说。
二人跟着一路走到一间新宅院外,这宅子从外看起来丝毫没有住过人的痕迹,正门被锁着,于是又去了角落的院墙外。
周云景纵身跃上墙头,转身朝下边递了只手手掌宽大,掌心泛着淡淡的红。
江绵绵本想直接瞬移过去,见状眨眨眼,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男人轻轻一拉,一抹绿色出现在了墙上。
齐齐跃下,江绵绵朝四周张望一下,确定没人便站直了身子,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
“这里就是发现那片衣角的地方?”
周云景淡淡“嗯”了声,“这里像是刚刚整修过的样子,没什么人气。追踪蝶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江绵绵收回追踪蝶,“追踪蝶发现了圣上的气息,他的确来过这里。”
周云景四处查看,江绵绵在后边跟着。
随手推开一扇房门,两人前后迈了进去。
是间女子的闺房。
房间内纤尘不染,一应用品都是京都时兴的样式,看得出房主人很爱惜这里。
两人退出来又进了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和方才的截然不同。
推门的瞬间从房门上方落下大片灰尘,阳光照着屋内的蜘蛛网发着丝线的亮光,江绵绵捂着口鼻皱眉扇着身边的尘土,周云景也用手指遮住鼻子。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他后背上,周云景侧首看去。
“灰,给你拍拍。”江绵绵顶着灰扑扑皱成一团的蜘蛛网道。
周云景将蛛网从她头上摘下,江绵绵抖了抖,“噫~我最讨厌蜘蛛了。”
“话说回来,这间是杂物间吗?”
“不知道。”周云景又去推另一间房门,接连几间都是这般景象,“总不能都是杂物间。”
逡巡一圈,周云景的视线停留在地上一枚小小的黄色玉环上,他捡起来沉声道:“川弟的扳指。”
点点荧光洒落,追踪蝶再次出现停留在扳指上。
“怎么不动了?”周云景焦急问道。
江绵绵也感到奇怪,“气息不见了。”
思绪一时断开,江绵绵仔细回想,似乎落了什么重要信息。
停顿片刻,两人的声音同时出现:“刘老板的女儿!”
冯韵说刘老板的女儿至今还日日去府衙问消息,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转身往门外走去。
府衙外的女子一身素衣,明明家中经营簪花生意,头上却一点装饰都没有,黑色长发瀑布般披撒,更加衬得她面色苍白。
江绵绵站在远处看着,听到身边人出声,“过去问问。”
“等等。”江绵绵拦住他说:“就这样过去,恐怕咱们问出的和府衙知道的没什么差别。”
周云景挑眉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浅绿色的光晕闪过,面前的人竟然也换了身素衣,她说:“任何办法都比不上感同身受,就叫她以为我们的遭遇一样吧。”
女子跪坐在地上,眼中噙着泪,细弱的胳膊被人搀住,扭头一看,是位年轻的姑娘。
姑娘双目通红,虚虚擦了擦面颊的泪,问她:“姑娘可是杨花巷的刘小姐?”
刘小姐见来人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免多了几分警惕,“你是?”
“刘小姐,”江绵绵只说不答,“不瞒你说,今日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刘小姐眉头紧皱,望着眼前泪汪汪的女子仔细辨了辨,发觉自己还是想不起这位姑娘,便也不做声,静静听她讲。
“我与夫君两情相悦,却不想他在大婚当日离奇失踪,我寻遍了汀郡都没有找到,”江绵绵偷偷抬眼看刘小姐的脸色,没了方才那般警惕,更添了丝愁容。
“听闻刘小姐的夫君也是在大婚当日失踪,便想来问问你是否有了头绪。”
刘小姐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帮不上姑娘。”
“小姐日日来此,半分消息都没有吗?”江绵绵不死心问道。
刘小姐仍旧是摇头。
江绵绵一咬牙,突然怒气冲冲指向衙门大骂:“我们老百姓年年赋税一分不少的缴,朝廷下拨的银两也从来不迟,竟然养出你们这种万事不管的衙门……”
门前当值的官差被她突如其来一顿骂感到莫名。
刘小姐见状,急忙上来要捂住她的嘴,“姑娘姑娘你先冷静点儿……”
这姑娘怕不是丢了夫君,脑子急出了毛病,刘小姐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同情。
江绵绵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看本姑娘改日砸了你‘河清海晏’的牌匾,拆了你这一通黑的大门,与其放在你这儿当摆设,不如让本姑娘劈了做柴烧。”
周云景:“……”
一旁看着的周云景脸撇到一边,本来是想过去将她拉回来的,现在还是保持距离的好。